李伟功一病不起,疯传队里,即刻掀起轩然大波。
卧岗的骄傲,四队的柱国,几十年如一日,没人听说过李伟功生病,便是头疼脑热也未尝有过。
三春大会战,秋收连轴转,何曾见过李伟功匿了伟岸身影,敛了朗声喋喋?
春播夏灌,龙口夺粮,那次不是他风风火火,呼前赶后,把热火朝天的战斗场面维持得井然有序。
就是那年雅儿河发疯咆哮,洪水进了庄,李伟功带领青壮抢险救灾,扶老弱于泥潭之中,携幼小于断梁之间,扛存粮于危墙之下,三天三夜没合眼呀,事后也只是沉眠一宿,次日太阳没起床,他就已经满血复活,“上工啦,上工啦,”中气十足,响彻全队的犄角旮旯,也不曾听闻这铁打的汉子生过什么病症。
这次是怎么了?
居然病了,
卧炕三日,
还不见好转,
搁在农忙季节,稍稍点拨,执念丛生的庄户人脑瓜子也就很快转弯思量,和劳累联系起来,和生老病死乃人之常理挂起钩来,如此一想,李伟功就是再怎么年富力强,头疼脑热背酸腰疼,也就稀松平常了。
就是圈里的猪羊,吃了睡,睡了耍,耍累了再睡,养尊处优的像是富家公子爷,不也照样动不动就赖窝不起发烧厌食,乡里还靡费工费专门设立了兽医站。
可况人乎?
但是,现在是农闲季节,刀枪入库,马放南山,累——累个啥呢?
李伟功病重,必有隐情!
此番情形,好比日夜勤政的君王,突然宣告,朕今日身有小恙,不宜早朝,诸位臣工姑且自习吧!
自习个把日,没关系,全当放假,正好可以自娱自乐。
一连三天的自习,就有点过了,习惯于村口大钟敲响,就奔赴广阔天地挥汗如雨的庄户人,没了铿锵号角,突然就觉得生活失去了方向,浑身筋骨软不沓沓,扭七扭八,横竖不得劲。
无事生非,闲来生事,果然诚不欺我。
一人盘诘,众人和。
村人甲:李队长怎么就突然病倒了呢?
村人乙:是呀,奇怪了,好端端的,咋还病得下不了炕呢?
村人丙:八成是夜里活计干多了,虚的吧?
村人丁:那是说你自己吧,李队长是啥人,七上八下,也不会打摆子的!
闲来无事的村民,圪蹴在墙根下面,七嘴八舌,把李伟功生病一事,鼓捣的芳香四溢,惹来了更多村民参与其中。
一女人笑骂道:“嚼啥舌头呢?”
一男人回敬说:“老爷们议事,女人凑个啥热闹?去去去!”说着扬杨脏黑的手,像是吓唬凑趣的鸡,并没有撵人的架势。
帮腔的人总是层出不穷,逮住了话茬立马喋喋不休:“吆——吆——吆,还议事,你咋不说开会呢?太阳红彤彤的,装哪门子阴孙子,大清早的,不管教着娃娃识字学习去,蹲在个墙弯里,背地里嚼舌头,还不让人说?”
莽汉遇到了软茬子,不疼,但夹枪带棒的,让人骨鲠在喉,吞咽了几口唾液,愣是没有支吾出半句应对的话来。
出门撞见疯狗了,男人无言以对,只能把主场让给了女人。
有女人旋即接着说:“前儿个,我看见了,三罗子出院回村了,罗洪武两口子,还有李队长推着架子车拉回来的。
哦,对了,还有半仙安,我看见李队长亲自在推车,汗珠子都跌地上了,脊背上直冒气,八成是重感冒了!”
女人唉叹一声,继续说:“这天寒地冻的,重感冒来得猛,去得也慢呀!”
三罗子事件,全队人都知道。
言及三罗子,又听得女人言说得详细,有到过医院的人,心思活泛起来,接茬开始查漏补缺,好让这个话题继续滚雪球。
毕竟,三罗子为何从李队长家的烟囱上跌落,至今还是一个谜。
无从详查,凭借这男男女女的扎堆堆,你一言我一语,兴许能拼凑出个是非曲直来。
多么伟大的构想和蓝图,不就是这么抽着烟,就着话,拌着唾沫星子,捣腾出来的吗?
可惜的是,各自揣测,依次发言,因为没有现场主持人,一场刚有起色的解密盛会,很快又堕落成叽叽喳喳的麻雀儿开会,终究不得要领。
没去过医院的人,问去过医院的人,咋不问一声,究竟咋回事?
去过医院的人搓摸着脑袋,竭力回想,搜肠刮肚,看能不能钩沉线索一二,但终归令人失望唏嘘。
本就蓬乱的头发,揉搓成了杂草,还是贡献不出可供按图索骥的只言片语。
性急的女人嚷开了,连声戏谑道:
“别再搓了,天生就是一个蛮力的货,就是绝顶了,也搓不出聪明来,光知道哼哧哼哧干,就是不知道趁着热乎劲说几句体己话!”
此话一出,众人哄堂大笑!
这哪跟哪呀,
还在揉搓脑门的男人抬头剜了女人一眼,女人自知理亏,倒也不狼狈,大不咧咧地抬头看天,风轻云淡,多么富有诗意的天空。
女人名叫许爱花,上过三年学,
男人名叫李斌海,完全睁眼瞎,
这是一对冤家。
因为前几日,李斌海家里有活计,正和许爱华在后院搭猪圈棚,两人合抬一根碗口粗的榆树檩子,正要往圏墙上搭,闻听得三罗子出事,队长又那么疾声厉色一吆喝,李斌海不管另一头的许爱华,撂下自己这一端,亡命般得就绝尘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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